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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那一夜的你欢我爱永久封存

把那一夜的你欢我爱永久封存

  雨夜的身体是光亮的

  “嘟嘟,嘟嘟嘟”。像是指尖在叩门,这是我设置的Out Look收到邮件时发出的声音。电脑屏幕上一个等待开启的信封图标在不停闪烁,看了一眼E-mail地址,我知道,是孟萍发来的。

  2010年2月14日,情人节。武汉依然春寒料峭。窗外飘着凄冷的雨,当然,我所在的湖北经济电视台办公楼里有暖气,可是没来由地,从看见邮件的那一秒钟开始,我的手不停抖动。

  孟萍是我的女友,起码这一秒钟和这一秒钟之前的8年时间里,她是。然而她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给我任何讯息了。

  挪动鼠标,公文一样黑白分明的字铺满了屏幕,哪有旧时展读信笺的怦然心动?我一字一字地看信:

  “亲爱的越,武汉的2月一定非常潮湿吧,这时节加拿大的枫叶美极了。这封信早想写了,相信我,我和你一样内心天天都在受着煎熬。元旦那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驱车去了多伦多市中央公园的湖心岛,有焰火晚会。当耳边传来礼炮声、爆竹声和随着哨鸣飞向天空的兹兹声时,身旁有人为我送上了玫瑰。我拒绝了他。从那天开始,我的2007年在他每天一束玫瑰的包围下度过。现在这儿正是深夜,可窗外霓虹闪烁,夜空缤纷。热闹繁华的背后,我觉得自己太孤单了。所以,原谅我……”

  孟萍的文采还是这么漂亮,哪怕写分手信都讲究美感,我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心里却锥穿一样痛。

  头儿在那边喊我的名字,让我赶紧扛起摄像机出发。我木然地答应了一声,关页面、关邮件、关电脑。下意识里记得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删去来信,顺便也将这个邮件地址从“联系人”一栏中永久删除。

  晚上11点半,采访车将我丢回到电视台大门口。没有伞,我站在武汉的雨夜里发呆。电视台大楼外是蓝色的玻璃墙,吸取着、反射着、交织着各种各样的霓虹灯光,然后呈现海一样的深蓝色。

  不远处就是我的单身宿舍,可我不想回去。我挥手招了一辆的士:“去汉口,找家最热闹的酒吧。”30分钟后,我坐在了汉口“红色恋人”酒吧里。这是个光怪陆离的去处,这是个声色犬马的场所,谁都不认识谁但满眼看到的都是人,什么都听不清但耳朵里可以塞满声音,我缩在角落里看沸腾的舞池。我已经在喝第四瓶啤酒了。

  突然音响里爆出一声礼炮般的声音,然后是模拟烟火射向天空的哨音,舞池上方的灯随之变幻出五彩的光,烟花从夜空凋落飞散洒到每个人的脸上。

  一切都在对我散发着蛊惑的光亮。这是个美妙的夜晚,一个有故事的夜晚吗?

  故事来了,来的这个女孩有一张妩媚的脸,浓墨重彩地化着夜妆,涂着鲜红光泽的唇。她一定已经喝得很多了,用又高又深的玻璃杯装着干红酒,挤到我身边坐下,拿过我面前的啤酒,倒进一些在自己的红酒杯里,然后说:“干杯,为我不认识你。”

  我笑起来,抢过她杯里的混合酒,倒一半在我的杯子里,喝了。味道倒有些特别,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敏感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伸手去摸女孩的脸庞,她有一双令人心疼的眼睛,雾一样雨一样。

  女孩开始笑:“你一定失恋了。女孩出国了,或者当人家二奶了。”

  我也笑:“怎么那么俗套啊,那你呢,是不是一样的?”女孩突然贴在我的耳边,声音充满了古怪的诱惑,挑逗的话语并不熟练,但的确很诱人:“我可以吻你吗?”

  我拿不准自己该怎样继续,心头有面旗帜被风吹开了一角。突然脑海里浮现出孟萍的样子,仿佛看见她仰脸望向加拿大的夜空,一脸陶醉。我咬着牙拼命摇头,想将她的样子甩出去,这时女子的舌尖掠过我的耳畔:“全都忘了吧。”仿佛咒语一般,孟萍的身影消失了。搂紧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女子,我心里烟花满天。

  她的唇野蛮地侵略过来,狂风骤雨一般,柔软湿润--温柔的暴力。我将眼睛闭上了,眼前却是炫目的光芒。是什么烟花照亮了这个黑夜,是什么潮汐在拍打心海,又是谁,如同度身订做一般地吻着自己?

  说不清谁搂着谁谁扶着谁离开了酒吧,说不清这个疯狂爱了一宿的房间属于什么酒店,也说不清灯有没有开天又是何时亮的。我醒来时女孩已经离开了,只是在一个可能她忘记拿走的手提袋里,我看见一套崭新的化妆品,还有一副眼镜。女式眼镜,旧的,很老土粗笨的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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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转眼到了2007年10月,我已经慢慢恢复平静,偶尔想起孟萍,也偶尔想起半年前那个荒唐的夜晚。

这段时间父母四处托人替我安排相亲,可我才28岁,我一点儿都不急。可是父母着急,母亲对每个可能的女孩都保持极大的兴趣,她说:“介绍人是从小看你长大的刘姨,她说这个池欢是大学老师,相貌品性都极好,和你非常般配。”

我不置可否,下午又接到刘姨的电话:“小越啊,池欢这孩子既单纯又本分,很不错的。她原先有个大学里的男朋友,东北人,非让她也去东北,她父母不同意,半年前分手了……”

  哦,都是受过伤的男女,我点头答应了。

  10月10日晚7点,“花儿”咖啡馆。从看见池欢走进来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就开始往下沉,这世界真的太小了。她径直走到桌前,礼貌地欠了欠身然后微笑地坐下。

  她的眼睛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三秒,但似乎什么都没想起来,只是淡淡地一笑:“你好。”我心情复杂地打量池欢,直发披肩,端庄得体的淑女长裙,而且素面朝天。难道我认错了?我开始后悔了,如果这真的只是初次相识,该有多好。

  那些个炫目的片断又在我眼前晃动起来,对面这个陌生的女子,我知道她的指尖有多纤细,她的胸膛有多柔软,甚至听过她滚烫的情话和颤抖的呻吟。我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池欢以为我是想礼貌地握手,赶紧也伸出手来,两人动作慌乱,她一把竟握住了我的手臂,然后突然一惊松开手。她的眼神里写着什么?惊慌?诧异?羞愧?

  是的,和我眼神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一定是皮肤上的温度唤起了她的记忆。是的,我们当时彼此不知道名字,我们甚至对彼此的相貌都很模糊,但我们的皮肤却记住了彼此的皮肤。

  许久,我艰难地开口了:“其实我不是那样的……”池欢打断我的话:“我也不是的……”僵住了,都有些尴尬,同时又有种异样的亲密感在两人心里浮沉,令我既想逃离,又有些不舍得。

  在咖啡厅门口犹豫了半天,我小心翼翼地问:“我送你?”

  她苦笑了,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那一夜也有这样的月光吧,只是我们都忽略了月光。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在我手心里瞬间由冰凉到火热。对视良久,我下了决心走上一步,认真地说:“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从拉拉手开始。”

  池欢考虑了一会儿,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心里有些欢喜也有些恍惚:两个陌生人相识叫作开始,两个陌生人怎么能重新开始?可是她的气息于我,却是熟悉的。

  我和池欢认真地开始了恋爱。

  但我俩的恋爱地点明显多了许多局限。可以一起吃饭,或是看场电影。可惜电影不是每天都可以看得下去的。酒吧是绝对去不得的,我俩有默契,一竿子将世上所有的酒吧都打入了另册,仿佛那儿倒真成了一夜情的代名词,去了,就有心存不轨的想法。只有找些纯粹的茶楼或是咖啡屋。四目相对,讪讪地笑。

  晚了我就送池欢回家,路上经过一些酒店的大门,脚步不敢有丝毫的停滞。不用看,大家都知道酒店里每扇窗都拉着厚厚的帷幕,遮住了视线和黑夜,帷幕里灯亮着吗?又正在发生些什么?

  便这样天亮了又黑了,由秋到冬又由春到夏,在父母还有刘姨眼里,我和池欢应该可以谈婚论嫁了。

  可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明白,我俩这大半年来连手都没有牵过的,我们只是构建一个恋爱的样子,可我们没有恋人的行为。

  有时我躺在床上回忆和孟萍谈恋爱时都做了些什么,比如数一数学校靠东湖的那条路上共有多少盏路灯,比如在江滩上写下对方的名字。那段时间里我们的感情浓得像蜜一样,腻在一起吻个没够,抱个没完。

  那么现在,我和池欢之间,真的是在恋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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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12月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池欢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语气轻松:“我的大记者,你带着摄像机来拍一拍吧,东湖湖面上飞来了好多相思鸟呢,一对一对的,美极了。”

  湖面粼光晶莹,两翅带着红黄色翼纹的相思鸟在湖面嬉戏和玩耍,雌雄相伴形影不离。它们的嘴是美丽的鲜红色。我和池欢在湖边跟随它们拍摄了很久,那是认识一年多来我们第一次忘了过去那尴尬的经历,全身心感到愉悦。

  夜幕降临,饭后我送池欢回学校,她邀请我上她的单身宿舍。

  这是我第一次到她的小屋。

  小屋很洁净,床前桌上堆了大量《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等名著,还有她教授的大学语文专业书籍,奇怪的是,除了洗面奶、面霜外,竟然没有一样化妆品。我有点诧异:“你原来真的不化妆的?”

  池欢瞪了我一眼,想说什么但又无话可说。也许她和我一样,想起那手提包里的崭新化妆品,还有眼镜。我艰难地说:“嗯,你原先戴眼镜的?”池欢语气虚弱:“嗯,是的,就是那天,那一天我换的隐形眼镜,后来再没戴过眼镜了。”

  池欢那晚的妆一定不是她自己画的,这一年多来我从没见过她化妆。可是,那天晚上褪去衣裳只着一双白袜在窗前舞蹈的女子,也是池欢吗?哪个是真实的她?站在大学课堂里温文尔雅授课的她?用笨拙话语调情的陌生女子?她是走路腰板挺得直很少有妩媚姿态的老师?可我的身体分明体验过她疯狂纠缠的身体。

  那一夜当然是偶然,可那一夜曾经发生,即使再偶然,都成为了我们共同的经历。

  为了掩饰彼此的尴尬,池欢提出要看我刚才拍摄的画面,她出神地看着影像里两只相思鸟相依相伴飞翔,对我说:“知道吗?曾经有人用笼子捉住一只雄相思鸟,另一只与它相爱的雌相思鸟苦苦地跟着笼子走,不肯离去,叫声凄惶。最后人也心怀不忍,将笼里的相思鸟放了出来。”

  池欢像讲述一个童话般地看着录像带,那一刻我觉出了她的动人,与平时的刻板不同,也与酒吧那一夜的风情不同。我似乎感觉到,也许这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我吻了她,我曾经深刻地吻过她,但这一次却仿佛是我们的初吻。

  不夜城里也有纯净星空

  2009年新年,我和池欢见了彼此的父母,皆大欢喜。

  2月14日情人节,下着雨,我出去采访回来,池欢在我宿舍里等我。我上前拥住她,却感觉她的身体异常僵硬,一愣,就看见她眼里含着泪,手上死死地抓着什么。原来是她掉的眼镜,地上还有散落的化妆品。

  池欢颤抖着手将眼镜戴上,拘谨得像个中学生:“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

  池欢自顾自地说:“我谈过一次恋爱,那个男孩回东北老家了,他要留在家乡,他说我看上去太单纯太老实,连化妆都不会,他还说希望娶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于是你知道的,我就在接到他这个电话的那一天去了酒吧,遇见了你。”

  我的心一痛。

  池欢说:“我们分手吧。我们都努力了这么长时间,但总是有隔阂。怪只怪我们在那一夜迷失了自己,都不是平时真实的自己了,怪只怪我们在相爱之前已经上床了。”

  如果在相识之前我和池欢真的只是陌生人那该有多好,我们一定会相爱的。我缓缓对着池欢的背影说:“你还是戴隐形眼镜吧,更好看些。还有,抹点口红吧,鲜红色的一抹,很美。”

  池欢返身扑进了我的怀里,我的脸上一片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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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捧起池欢的脸:“我一直保留着这些。我是爱你的,在知道你的名字之前,在相亲之前,在认识之前我就已经爱你了。”

  9月30日下午,我与池欢正商量“十一”期间去对方家里的事情时,突然她接到一个电话,然后她的表情就有些怪怪的。迟疑了一会儿后,她告诉我,她东北的男友要来了,晚上7点的火车,那男孩两年了仍然无法忘记她,并且后悔了,说已经说服父母决心到武汉来工作和生活。

  心里有种被撕裂的痛楚,又是一片光亮,白极光一样耀着我的眼,让视野里全是盲点。我说:“好的,我知道了。还是旧爱好,知根知底而且水到渠成,不像我们,明明应该正大光明在一起,心理上老觉得偷情似的。”

  我听见池欢深深叹息。

  整个国庆长假,我们没有任何联系。10月8日,我接到刘姨的电话,她说,是池欢的父母托她打电话的,因为老人很奇怪我“十一”期间为什么不上门,问池欢,她什么都不肯说。我惊奇了,我问刘姨:“池欢大学里的男朋友没有上门?”刘姨骂我一句:“你傻了吧,池欢从9月30号晚上到10月8号没上班,整天待在家里,门都没出过。”

  我赶紧拨通池欢的电话,我想说对不起。池欢的语气很冷静:“有人说,男女之间的爱情总会走到床上,无非是离床的距离远近,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可是,我们那一步跨得太快了。让我们都再想想吧。再联系。”

  半个月过去了,我忐忑不安,但又拿不出理由来说服自己,也没有把握说服池欢。大家都沉默着。

  “2010年10月31日雨夜,武汉市解放大道航空路地段一幢高楼下,一群红嘴相思鸟飞行途中撞到玻璃幕墙而死。据鸟类专家分析,尤其在雾、雨夜,建筑物上玻璃墙反射的炫目灯光会令鸟迷失方向,造成一种错觉。”

  池欢捧着课本和教案刚回宿舍,我不管不顾地一把搂紧了她,像是守在笼外的相思鸟一样,像是眼巴巴看着撞上玻璃墙的相思鸟伴侣一样,惟恐再次失去。

  我语无伦次地说:“夜间飞翔的相思鸟依靠星光和月光导航,可是城市里太多耀眼炫目的灯光会让鸟迷失方向,特别是在有雾的时候,特别在雨夜……”

  池欢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我深呼吸一口,认真地看着池欢:“早上有只相思鸟撞到玻璃墙上,死了,它一定是误把高楼的灯光当成星星了。我终于明白了,阻挡我们相爱的其实就是那些光亮和误会,闭上眼睛,就看见我们身体的光亮,在那个荒谬的夜晚发出的光亮。相信我,我们俩如此幸运,一时的错误却撞上了对的人,所以可以原谅,可以忘记。”

  11月1日。我和池欢去领了结婚证。

  池欢说,她要去鸟语林领养那只失去伴侣的相思鸟。

  池欢说,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书,谈工作,谈童年,谈未来。

  池欢说,现在我们不用感觉偷偷摸摸了,我们先结婚再恋爱,先上床再相爱……

  我笑着拥她入怀。

  皮肤温存在一起,因为熟悉,所以吻合。曾经困扰我们的那刺眼的光亮终于慢慢暗下去,淡化开去,越来越柔和,因为映着池欢唇上的朱红,而层层渲染云烟氤氲,并终于烛影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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