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年的服役期结束后,在劳教所有过几面之缘的菲姐,在自己的搬运公司给我安排了一个出纳职位。
体贴的菲姐在将我引见给同事时,刻意隐瞒了那些不堪的过去。站在那些热情的同事面前,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仓促寒暄之后,扭头钻进自己的格子间,手心里满是冷冷的汗。
有了工作,总算长出一口气,让我没想到的是,菲姐竟会那样细心。当我下班后正为无处栖身一筹莫展时,她将我叫到了面前,将一串钥匙推了过来。
东城城乡结合部的一套两居室,菲姐笑着说,房子不好,凑合着住吧。我紧紧攥住那串钥匙,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除了努力工作,无以为报。事实上,除了工作,我也没有任何爱好。
为了维护好不容易戴上的面具,我风声鹤唳地沉默在公司中,小心翼翼地和所有人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唯一可以倾吐心声的人,只有菲姐。
而作为老板,菲姐总是忙碌的,所以,大多时候,我只能鼹鼠一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偷偷打量眼前这个明亮的世界。
白天的时光还好打发,只是到了夜晚,每当我晚班后独自穿越空旷狭长的地下通道时,寂寞恐惧的潮水就会席卷而来,让人窒息。
更恐怖的是,最近这段时间,我总听到身后有某种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可回头去看时,黑漆漆的通道里,却只有空荡荡的夜色。
我怀疑有人就藏在那些黝黑的柱子后面,可是,却没有胆量跑到后面去看个究竟。夜深人静,单枪匹马,一个孤身女子,唯一的选择只有撒丫子狂奔。
如是惊惧了几天,脚步声貌似消失了,可是,灾难却骤然降临。
那天晚上其实月光很好,我飞快地在巷道里跑过,马上就要跑出那浓重的黑暗时,一个黑影忽然从柱子后面蹿了出来。
联想到前段时间发生在这个城乡结合部的一起抢劫命案,我的腿脚已经开始发软了。
那个蒙着面男人一扑而上,一手薅住了我的裙子。哧啦一声,绿色的棉布裙从衣领处一直扯下来,大声呼救,拼命挣扎,可是,空茫茫的月色下,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个男人臭烘烘的嘴巴猪一样拱在我裸露的胸前,我扭动挣扎着躲避,可是,这好像更刺激了那个男人的兽性。他粗重地喘息着,将我狠狠挤压在巷道的墙壁上,坚硬的下体好像刀子一样眼看就要划破了我的身体。绝望的惊骇中,猛然间,我似乎又听到了那种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然后,轰隆一下,猪头劫匪沉重的布袋一样滚到了地上。我踉跄惊恐地爬起来,依稀的月光下,一个男人手里拎着砖头站在面前。
后怕地缩了缩身子,眼前两个男人,哪个才是天天跟踪我的家伙?我慌不择路地爬起来,正想夺路而逃,此时,一束路过的车灯清晰打到那个拎着砖头的男人脸上,那个瞬间,我骇然地傻在那里。
这个见义勇为的男人,竟然是严子俊。
2
五年前,严子俊可是这个城市的名人。
那时候,22岁的他是本市晚报社会版的记者。虽然刚刚大学毕业,却凭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和满腹游刃有余的文采成了明星记者。
只是,这明星的光环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久,严子俊在采访一个父亲刚刚自杀的孤儿时,犯下了滔天大罪,他强奸了那个18岁的女孩儿。
而我,就是当年那个受害者。
认出我,严子俊似乎没有丝毫意外。他腼腆地将自己的T恤扔过来:“赶紧回家吧,回头我把这小子扭送到派出所去。”
我这才赫然发现,自己还半裸在那条破碎的裙子里。
裹了严子俊宽大的T恤疾步跑回家,高低不平的小道上,一种陌生又熟悉的男性味道,铺天盖地地钻进鼻子来。
已经五年了,严子俊身上依然有那种说不出的清香。
我忍不住又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个夏夜,红蔷薇正开得满街都是,而我,却完全看不到花香。
一直相依为命的爸爸,突然跳楼自杀了。爸爸埋葬第三天,我正木呆呆地坐在房间里,隔壁叔叔领来一个高个子的平头男人。他说这是晚报的记者,想报道一下我家的现状,希望社会上有好心人可以资助我的学业和生活。
愣愣地接过那个记者递过来的名片,严子俊三个大字陡然出现在面前。
想了好久,我到底没有拒绝这个可能会带来渺茫希望的采访,不过,我将采访时间,推到了三天之后。
三天之后,严子俊顶着淋漓的雨水跑进了空荡荡的房间。
抱着爸爸的遗像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有着亮晶晶眼神的这个男人,我轻轻将一杯水推了过去。
湿漉漉的严子俊似乎真的有点冷,他仰头咕咚咕咚喝干那杯温水,然后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你晚饭吃的是什么?”
我低着头开始抽泣,严子俊劝了大约十几分钟,忽然噤声了。我的脖子忽然触到一种灼热的气息,回头,只见他双颊绯红地站在我身后,整个人扭来扭去地在原地转圈。我窘迫地拉拉翻到膝盖之上的裙角端正地坐好,可是,严子俊的眼神越来越炽热,他的眼睛就像长了钩子一样,横冲直撞地往我身上探来。
我忽然有点害怕,犹疑着伸手碰碰他,还没说话,他整个人忽然蛇一样缠上来。我抗拒着推挡他,可是严子俊的唇已经不由分说地落了下来。我惊恐的兔子一样在房间中跳来跳去,而刚刚还温文尔雅的严子俊,现在却成了一个凶猛的猎人。最终,他颤抖着将我压在冰冷的地板上,燥热的空气呼啦啦从窗外涌进来,沉重的阳光哔哔啵啵跳跃在赤裸的身体上,他疯了一样咬吻我的双唇和脸颊,一种说不出的清香,水蒸气一样从这个男人的毛孔中散发出来,一阵阵致命的晕眩中,严子俊不管不顾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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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我昏了过去,再醒过来,面前的严子俊正赤身裸体地跪在面前。
他拼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再骂自己是畜生,而我,残碎的花朵一样糜烂在那里,满脸都是绝望的泪。
严子俊开出了无比优厚的和解条件,我冷冷躺在那里,任他用薄薄的夏凉被小心翼翼地盖住裸露的身体,满心灰凉地想――什么样的条件又能弥补这巨大的伤痕和绝望呢。我以强奸之名把严子俊告上了法庭。
3
严子俊锒铛入狱,而我的生活,也从此陷入了冰冷的深渊。
无家可归的日子,我流落在一家酒吧做了吧女,后来因为涉嫌敲诈,被公安抓进了劳教所。
在那里,我第一次认识了菲姐。这个短发精干的中年女人,看见我第一眼,就泪眼朦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不知道管教怎样和她介绍了我的情况,但菲姐对我的关心和体贴,却一直让我受宠若惊。
缘于此,我对菲姐一直有着一种深深的感激和敬仰。可是,让我郁闷的是,几天前,菲姐将刚刚出狱的严子俊也招到公司来。
同事们不理解为什么我总是躲着严子俊,我当然不能告诉大家,我们之间曾有过那样的故事。而严子俊,也始终守口如瓶。
每天早上,我的办公桌上不是一份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就是一杯暖乎乎的永和豆浆,那是严子俊为我准备的早餐。后来,我又从菲姐那里知道,自从严子俊出狱后,他就一直在偷偷护送我。我这才明白,原来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是他。
这样的事实让人有点百感交集。
那天,他再次送我到楼下时,天上忽然下起一场大雨。严子俊回身就向大雨里冲,我颤声叫住了他。
今天的大雨和五年前的那场雨多么相似啊,可是,湿嗒嗒的严子俊局促的站在客厅里,没有一点五年前的凶猛。
我将一杯热热的红糖水递到他手里,他受了惊吓似地跳开去,转而讷讷地垂下头:“对不起。”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蓦然一震,再回头,已经泪流满面。
严子俊的忏悔好像憋闷了太久,他长久地跪在地板上,呜呜咽咽地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的心里满是铁马冰河的喧嚣,想要扶起他来,可我的手刚一触到他的胳膊,那种种在骨头里的淡淡清香,顷刻间氤氲舒展开来。迷迷糊糊地,我抱住了他。
正在痛哭的严子俊蓦然一怔,他的第一反应是躲闪,我轻轻咬住他的耳垂请求:“不,这次是我愿意。”
严子俊就像一头被逼进角落里的兽,惶恐地拒绝,再拒绝。可是,我的身体就像决堤的河水般一泻千里,渐渐地,严子俊的挣扎软了下来,他颤抖着接住我炽热的吻,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我不由分说就将光滑的身子贴了上去,恨不得将自己生生嵌进他的身体里。严子俊流着泪吮吸着我的耳垂,激情泛滥的汪洋中,他仍不忘忏悔:“对不起,宝贝儿,请让我用一生来弥补你好不好?”
迎接着暴烈的撞击,我呻吟着吮住他的手指,不,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你更用力地爱我。
当万千烟花猛然在欲望的头顶砰然绽放时,我和严子俊同时抵达了快乐的顶点,那一刻,我们静静拥抱在一起,热泪横流。
4
昔日的强奸犯和受害者开始一场恋爱,这样的桥段在别人听来或许有点匪夷所思,可是,没有人看得到我内心的感激。
当我知道,菲姐竟是严子俊的亲姐姐,才赫然明白,这个身陷牢狱的男人,不仅托付菲姐帮我安排了工作,还将自己两居室的房子让我借住。
别人眼中,对于一个有罪孽的人来说,这些清欠和补偿都不过杯水车薪,可是,只有我自己明白,严子俊是多么无辜。
没有人知道,当初的强奸案其实完全是我的蓄谋。
我在那杯推给严子俊的温水中,放入了半包催情粉。那是我家那个被取缔的成人用品店残留的最后一包粉剂。
如我所愿,严子俊果然失去了理智。
不过,严子俊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毁掉他的,不是那半包催情粉。
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
五年前,严子俊做了一期本市成人性用品泛滥的报道,矛头直指整个成人用品行业,私访的业主,却只有我的爸爸。
而那家店,是爸爸刚刚东挪西凑了10万块才加入的一家直营店,老实巴交的爸爸妄想铤而走险获取暴利,可严子俊曝光的照片却彻底击碎了他的梦。
报道见报后,工商局取缔了我家的店铺,走投无路的爸爸,一念之差,自杀身亡。
我知道严子俊第二次采访的目的是想挽回一点内心的愧疚,可是,对于一个失去父亲的18岁少女来说,无论他怎样做,都是错。
为了报复这个男子,我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青春。
荒谬的是,严子俊入狱不久,我陆续看到更多少男少女在泛滥的成人性用品中迷失沦落,我便意识到,严子俊的所作所为其实只是一个公民应有的正义和善良。
心结打开之后,我常常追悔的想,如果可以重新选择,那该多好。
没想到,五年后,命运真的赐予了我弥补的机会。可当我再次看到严子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忏悔的勇气。
无路可走,只能夺路而逃。可爱情那只仁慈的手并没有放过我,最终的最终,我决心放过自己,和严子俊好好爱一场。
至于那道横亘在黑色青春中的迷情之伤,就让它永远封存在记忆的深处吧。
“我会用一生的爱来好好弥补你,”这句珍贵的誓言,是我和严子俊为这份爱情共同奠基的基石,我相信,苦尽甘来,我们从此会与幸福结缘。